那说书人正在讲《莺莺传》,拍着檀木,将一段女儿情长男子无义的故事讲的阴阳顿挫引人入胜,秀秀瞬间就听得津津有味,神色随着故事起伏变化一会喜一会忧,佳音以前看过这看过书,听了一会便觉无趣,扭头朝窗外看风景。楼下街道中间,一个青袍男子在喧闹的人群中不慌不忙地走着,时不时和熟识的人打招呼,举止文雅,十分脱俗,佳音只觉得他面熟,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,便回头指给秀秀看。秀秀露出惊喜之色,慌慌张张地喊一声:“喂,张先生。”秀秀脱口而出之后才醒悟到自己过于唐突,正待缩回头,张先生却抬头张望过来,见是她们,微微一笑,那明朗率直的样子,就算晌午的阳光也比不过他的笑容温暖。佳音这才认出男子原来是教学的张书林,别过脸打量秀秀,只见她的面颊一点一点红透到脖颈里去,心中不由一动,提声道:“张先生,若您不忙,也上来坐坐,我请你喝茶。”这句话一说来,佳音甚至可感觉周围的动静越发诡异,旁边一双双眼睛或好奇,或鄙夷瞅着她,就连秀秀也低声啧道:“阿音,你太唐突了,哪有良家女子这般招呼人的?”佳音瞬间错愕之后恍然大悟,此情此景让她联想到《金瓶梅》里的潘金莲就是这般勾引西门庆,心中不禁好笑。再看张书林却丝毫不以为意,弹弹袍子上的灰尘,仰头抱拳道:“如此,打扰两位姑娘了。”张书林被茶博士领上来,又与佳音和秀秀客气两句,施施然落座。佳音从茶博士手里接过青瓷茶盏,亲自为张书林添上茶,才问:“先生今日这么悠闲,不用去学堂么?”张书林笑答:“姑娘敢情忘记今日是沐浴日了,学堂放假。”佳音恍惚记得古代有沐浴日一说,当下怕露出马脚也不敢多问,一时间惶急找不到话来说,便在桌子下踢了秀秀一脚,意思让她说几句,免得场面尴尬。秀秀却惊跳一下,脸越发地红了,额上一粒粒汗珠子清晰可见,一付紧张莫名的样子,佳音诧异地瞥她一眼,秀秀低下头,只是不说一句话。佳音瞪着眼睛,半天都想不明白秀秀是撞了什么邪。无奈之下,招手叫茶博士过来,道:“麻烦上一碟花生,一碟桂花糕。”原本是与张书林无话可说,顺嘴找事做以打破僵局,可话一出口,佳音肠子都悔青了,完了,她的钱只够付茶资,哪里有多余的钱买花生桂花糕啊,全是秀秀害的!更奇怪秀秀竟然忘记劝阻她,慌慌张张地扭开脸,对佳音努嘴瞪眼全不理会,这边张书林还添乱道:“阿音姑娘,你是不是不舒服?”佳音咬牙应道:“没有,我很好,很高兴。”高兴个鬼!
“高兴?”“是啊,我对先生的声誉一直敬仰的紧,今日有幸能与先生共坐一桌,风和日丽之际,品茶听书,实乃三生有幸……”佳音心慌意乱,顺嘴把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滥词用上,却不想达到意外效果,只见张书林面露惊奇,问:“阿音姑娘出口成章,莫非认得字?”“是啊。”认识字有什么奇怪的?“阿音姑娘的先生是?”糟糕,要露馅!佳音眼珠子转了几下,笑道:“没什么先生,我自幼和父亲学了几个字,略通文墨而已,哪里比得上先生学富五车,见笑了见笑了。”佳音嘿嘿奸笑几声,实在不敢就这个话题说下去,抢在张书林之前一连声问道:“先生祖籍何处,家里几口人,年龄几许,收入如何,可曾定过亲?”张书林瞠目结舌,半晌反应不过来,俊逸的面孔又傻又呆的样子竟有几分可爱,佳音面对美色心情大好,又继续道:“莫非先生还没定过亲,心中却有中意的姑娘,只害羞说不出口?”秀秀虽装作听书,整个心神却牵挂这便动静,见佳音再三地戏弄张书林,折实不忍,为他出头道:“阿音,你莫胡言乱语了,张先生知书懂礼,如何做那有悖常伦的事。”佳音奇道:“什么叫有悖常伦,我哪句话问的有悖常伦了?”“就是,就是那句什么中意的姑娘,正经人家自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怎么能自己偷偷摸摸做那羞耻之事……”佳音大笑:“秀秀啊秀秀,叫我该说你什么好呢?难道有喜欢的人便是不合礼法么?一个人又不是木头,七情六欲才是人之常情,孔圣人尚且说食色性也,有什么可羞耻的,要我说,那些毁人心智的假道学才最可恨!”见秀秀吃惊地捂住嘴,佳音戏谑道:“便说这说书人讲的《莺莺传》罢,你们一个个听得有滋有味,一会喜一会忧,其实是担心故事主角的命运,为莺莺遇见张生两情相悦而喜,为张生有负莺莺痴心而忧,对不对?却为什么在现实中不能容忍这等事?”恰在这时,楼下堂木一拍,说书人正好说至画龙点睛处——张生始乱终弃崔莺莺,做出一付正义的嘴脸,对友人道:“大凡上天差遣的特出的东西,不但祸害她自己,一定还祸害别人。假使崔莺莺遇到富贵的人,凭借宠爱,能不做风liu韵事,成为潜于深渊的蛟龙,我就不能预测她会变成什么。以前殷朝的纣王,周代的周幽王,拥有百万户口的国家,那势力是很强大的,然而一个女子就使它垮台了,军队本亏,自身被杀,至今被天下人耻笑。我的德行难以胜过怪异不祥的东西,所以,只有克服自己的感情,跟她断绝关系。”张生言下之意,是说幸好摆脱了崔莺莺,若不然必为她所迷惑,成为道德沦丧的男人。佳音冷笑一声,凛然道:“张生才可耻!美好的事情到了最后偏偏被这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