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昭已经在训诫堂跪了七日。

训诫堂之中黑洞洞的，除了墙上挂着一方净尺，再无其他的装饰。若是大门一关，里面更是漆黑无光，幽深黑暗可以将一切吞噬。

其他关进训诫堂的弟子都惧怕这份见不着光的黑暗，顶多关上三日也就俯首认错只为能够放出来。

云昭一身素白衣衫，静静跪着，与黑暗融为一体。

风少苹来来往往了许多次，每回都想劝云昭回去，透过门上的光镜看见云昭从始至终挺直的背影，最终还是开不了口。

“我一切都听师尊的。”这一句深藏的倔强，也只有风少苹听得出来。所以他才会如此气愤。

云昭答应了与百里紫结为剑侣，又自愿去训诫堂领罚，每一桩都让风少苹发不出脾气。只是云昭虽然跪在了这里，如今的训诫堂没人敢去训诫他了。

云昭摸着藏着袖子里的红线，最后大火把万剑谱烧了个干净，相曲没有从里面出来，他腕上这根红线也就永远失去续上的可能。

云昭一直回想着，在地洞之中他喂相曲丹药时，相曲想要说的话，那是师兄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。然而他当时没有去听。

期间阁主来过一回，告诉他相曲的魂灯灭了。云昭沉默以对，甚至连背影也未晃动，最后阁主叹了一口气，掩门离开。

云昭仍旧跪着，睁着双眼看着无尽的黑暗。

他曾经与相曲就是否存在轮回之门一事而争论不休，云昭坚持认为人死之后便会重入轮回，只要有缘，定会重逢。相曲却说，人死了就是死了，所谓的七日回魂，再入轮回是不存在的，不过是世人用以宽慰自身罢了。就算真有轮回之门，重逢之人也未必就是当初之人了。

云昭说不过相曲，于是耍起无赖，扑在相曲身上捂住他的嘴，逼他承认自己说的才是对的，世上存在轮回之门。

云昭垂下眼睛，一点幽暗的灯光在他掌心亮起。他虽然不是专修火术，可是跟在风少苹身边也学会了些操纵火焰的法术，这个引魂灯便是其一。不过引魂灯被视为禁术，风少苹严禁弟子修习，若是被他发现定是严惩不贷。

不过云昭所在训诫堂，是一点灵力波动都泄不出去的。

引魂灯是以与死者生前接触过的灵体为灯芯，以精元为灯油，点燃之后就能引魂归来。前提是，死者的神魂愿意归来。

“师兄。”云昭七日未曾开口，他的声音嘶哑干涩，连他都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，“是你亲口承认的，人死后七日回魂。”

云昭的掌心火极为黯淡，仿佛吹一口气就能熄灭。云昭全身血液都近乎凝固，以前从未有人亲自当作灯芯，但是相曲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，唯一能够引魂的灵体只有云昭自己。

云昭抚着自己的肚子，以仙力护住，心中对不起腹中无辜的孩子，可是不见到相曲一面绝不能死心。

掌心引魂灯忽闪，眼看就要熄灭了，云昭的身体如冰块一般，他动作艰难地抬手，取下发冠，斩断一缕发丝投入火焰之中。引魂灯骤然大亮，云昭苍白的面色浮现一抹不同寻常的红晕。

火焰在云昭掌心熄灭，随后一团烟雾缓缓升起，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影。云昭屏住吐息，怔怔地看着那个人影。

那人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，又抬头看着云昭。他看起来像是相曲，可是又有些虚无缥缈的不真实感。

“师兄，是你吗？”云昭轻声道，他怕下小心，把好不容易引回来的神魂吹跑了。

“是我。”相曲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。

云昭心跳停止了一瞬，原本凝固的血液终于恢复了流动，春融大地，枯萎灵海也重新焕发生机。

“师兄……”云昭望着相曲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，不经意间眼泪从眼角滑落。他抓住自己的手腕，肝胆俱碎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。

相曲伸出手，他的身体带着一层浓雾，迷蒙无形，就好像云昭做的一场梦。他本想摸云昭的脸，手臂却是穿过云昭的身体扑了个空。

“我现在没法抱你。”相曲苦笑道。

云昭摇头，他跪坐在地上，头发散落在身后，哀思过重使得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脆弱，一身素衣无半分点饰，分明就是他为相曲穿的孝衣。

“无事。”云昭哽咽，“看着你就好。”他撩起自己的袖子，身形消瘦，腕骨分明，上面系着半根红线。云昭去看相曲的手腕，却没有发现红线。

也是，大火把万剑谱都烧干净了，哪还会留下这个。

“师弟，你好美。”相曲流露出贪恋的神色，若不是他现在碰不着云昭，恐怕已经把云昭按在身下狠狠操了。俗话说得好，想要俏，一身孝。云昭生的风流俊秀，面上又是这么一副隐忍倔强的姿态，任谁看了都要心痛，忍不住上前为他擦干眼泪。

云昭被相曲炙热的目光盯着，颇有些不自在。

“师弟，我想看你的身体。”相曲几乎要贴到云昭的身上，他如今无形无态，连温度也无。云昭感觉有些异样，然而重见相曲的欣喜让他选择无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