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。
“春雨贵如油。今年收成应该不错。“ 王大夫一早查完房之后给黎姜的病房开窗户换气,小凉风往屋子里灌着,却已经不夹杂雨滴了。太阳虽还没出来,雨却总算是停了。
“您还关心庄稼?“ 黎姜在病床上缩了缩裹紧了被子。
“我老家是农村的。虽然我爸妈结婚的时候搬到城里了,但我爷爷家还在那里,我小时候暑假寒假的也会去玩儿,后来我自己也有了孩子,也经常带他们回老家玩儿。” 王大夫提起这些的时候满眼里笑得都是藏不住的幸福。“你呢?你老家是哪里的?“他礼尚往来地问黎姜。
黎姜摇了摇头。“不知道,我也没见过我亲爹。“
他说得很轻松,也带着笑,替王大夫觉得幸福。
他就是这样一个人,好像从不在乎自己脚下有多少泥泞,只要周遭有一丝阳光,他就能生长。
王大夫看着地板沉吟了一会儿,忽然抬起头来说:
“要不你今天就出院吧。“
“今天?“ 黎姜问。”不是明天才是出院时间么?“
“那是预计出院时间,早个一天半天的也没关系。“ 王大夫翻了翻手机里的天气预报。“可能就今天白天没有雨,晚上又开始下,明天后天也还是中到大雨。你还拎着个行李,怕不方便。”
黎姜床下有一个大包。刚入院的时候护士想给他放进柜子里去,可他死活抓着包带子不撒手,不哭不闹,就那么泪汪汪地瞅着护士。当时王大夫也在旁边,那眼神真是能把人的心都揉碎了。
后来那个大包就被放到了床下,放到黎姜一低头就能瞅见的地方。王大夫几次清晨查房都看到黎姜的脑袋是耷拉在床边睡的,冲着床下那包的方向。
再后来黎姜的病情逐渐好转了,但大家也都习惯了,没人再去要求他挪动那个包,于是就一直放到了现在。
黎姜也看了看床头的日历。
今天是周二,周二挺好,时间比较充裕。出去之后找个住的地方安定下来收拾收拾,看看剩下的几天能不能先临时找个工作,最好下周一就能赶到面试。
于是他点了头。“行啊,如果不违反什么规定,那我就今天出院吧。多赖在这一天也不能提高点智商啥的,是吧?”
王大夫笑了。“那你就可劲儿住,看看能不能治出来个诺贝尔奖来。”
黎姜好像没听到王大夫说什么,只是看着日历有些出神儿。
“今天是惊蛰?” 他忽然抬头问。
王大夫看了看手机。“是啊。是惊蛰,万物复苏,是个好日子。祝你也茁壮生长。“
黎姜伸了个懒腰。“谢谢啦,惊蛰好啊,虫子们都出土了,我也该到户外去活动活动啦。“
中午十一点,黎姜拎着他的那个大包走出了精神病院。
没人送行,主治医生和王大夫都忙活别的病人去了。世界本来就不是围着谁转的,到处都是圆心才有意思啊。
连阴雨后的天气有些凉,这一个半月的时间不让出医院,活动范围最大也就是到医院的花园尽头,猛地这么一出来还不太适应倒春寒的温度,就好像忽然跳进了游泳池子里,倒挺让人哆嗦。
黎姜裹了裹身上羽绒服。
他忽然愣住了。上一次摸到这衣服还是一个半月之前,那是个周末的夜里,不知怎么睁开眼睛就到了这么个地方。到处都是陌生的,好在还有这件衣服是熟悉的。
以及衣服上的味道。某个人的味道。
如今再触碰到这布料,倒有恍若隔世的感觉。黎姜下意识地拽起衣领闻了闻。只剩下了一股医院的消毒水味儿。
他皱了皱眉,又笑着摇了摇头,走进了那片久违了的风中。
来去自由的风。
活着很好啊,这世间也很好。
黎姜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了他的钱包,这钱包从入院那天起就一直装在这大衣口袋里。就像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医院,羽绒服又是怎么裹在自己身上的一样,他也完全没有印象这钱包是什么时候怎么被揣进来的。
但他知道一定是某个人放的。
另一侧的口袋里是一串钥匙。这他倒是记得,记得自己疯疯傻傻的时候一直都死死握着不撒手,非说是宋琪家的,谁拿走跟谁急。
是握得太死了啊。医生说了,手里端个开水杯子端得太紧了不撒手,就会把自己烫伤了。这么简单的道理,有时候却要用一辈子去想清楚。
后来病情好转了,自己就也觉得揣在身上硌得慌了,主动塞进了外套口袋里收着。
收着的原因也便与宋琪无关了,只因为那串钥匙全部都是通向另一个人的世界。
某仓库的两扇防盗门,一个某小区某栋楼的大门以及某户人家的两层入户门。那是生命中的一段绕行,走了很远的路,累得差点儿就回不来了。但也见了好的坏的很多不一样的景物。
如今都被这惊蛰的风吹散了。
草木都荣枯了一度,又开始循环往复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