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笼罩着他的光焰熄灭了。白河景半张着嘴,目光在他脸上来回逡巡着,半天才说出一句:“你……你没去吃饭?”
高三生比他们要早吃半个小时。而陈锐没有任何刚吃过饭的迹象,垃圾袋里塞着好几个空面包袋,苍白的嘴唇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死皮,他好像都没怎么喝水。白河景顺势在他前面坐下,扫了一眼陈锐在看的书,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。他又问:“你不吃饭,不饿吗?”
陈锐摇头,垂下眼睛,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。白河景想起了大姑父走之前扔下的最后一句话,担忧地压低了声音。
“大姑父是说你了吗?那次是开玩笑啊,开玩笑。你没告诉他吗?我就不明白了,你都高三了,他有什么资格把你带走啊?你现在住什么地方?”
陈锐始终不出声,也不抬手去摸纸笔。白河景直直伸出手,放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上,拦住陈锐的目光。“写我手上。哥。”
最后一声“哥”起了效果,陈锐终于伸出手指,在白河景的掌心写:“我和爸爸住在一起。”
指尖划过白河景的掌心,带来一阵酥麻的悸动。陈锐修长白皙的手指也粗糙了,指甲边缘起了几根倒刺。白河景全心全意地体会陈锐的手指,完全没认出他写的前几个字,等他回过神来,震惊了。
“109公交车?”白河景难以置信地问,“每天回家都要坐1个小时的公交车?”
陈锐收回手指,虚虚地握着拳。白河景一把捞住他的手,摇晃着:“哥,你不要担心,我跟爸爸说了,他说他一定会想办法。只要你还想回来和我一起住,他就会想办法,只要你想。你想不想啊?”
陈锐眼睛渐渐亮起来,看到希望又不太敢抱希望的样子。白河景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,说:“我爸说了,我考到年级前三百,他就想办法让你回来。你看我能吗?”
刚刚燃起的光芒消逝了。陈锐客气地垂下眼睛,让白河景考到年级前三百,约等于宣布这个计划的终结。白河景对陈锐的失望很不满意,正要说话,眼角看到一个女生迟疑地站在过道。白河景松开陈锐的手,转头:“怎么了?”
女生一指白河景坐着的椅子,小声说:“这是我的座位。”
她刚刚吃完饭回来,人还没靠近,先飘过来一股食堂特有的猪食味。白河景不情愿地站起,又朝陈锐握拳,做一个奋斗的手势,刚要离开高三四班,忽然想起,问:“你不吃饭,不饿啊?你跟我一起去吃点东西,我们去外面吃。”
陈锐朝白河景无奈地一笑,摇摇头。白河景不知道他家里的状况。他父亲和朱春月组成了新的家庭,新家没有给他预留房间。现在他睡在客厅的沙发上。和以前一样在餐厅学习。
父亲从不做家务,朱春月要照顾孩子,也不怎么做家务,餐桌上总是堆满了脏盘子脏碗,陈锐不在家里吃饭,却要把餐桌和厨房都打扫干净才能学习;客厅和餐厅是一体的,家里从不关门,让每个房间的噪音都自由地回响。朱春月的孩子刚刚3岁,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,朱春月抱着他在客厅玩耍,旁若无人地教孩子说话;动不动地,父亲和朱春月又会因为钱的事爆发激烈争吵。父亲把朱春月按在床上打,朱春月嚎得嗓子都哑了,孩子在客厅哭得声震云霄;陈锐站在门口,手足无措,终于选择冲上去把父亲拉开,
朱春月坐起来,抽着鼻子,满脸泪痕,向后捋着凌乱的头发,一只脚在地上踩来踩去地寻找拖鞋。陈锐蹲下,将粉紫流苏拖鞋整齐地放好,没想到下一秒眼前一黑,朱春月一脚揣在他脸上,差点让他从哑巴变成瞎子,耳边响起朱春月沙哑的怒斥:“你为什么不管你弟?你是死人吗?”
陈锐不知道白河景怎么想,他只知道自己不是天赋异禀的聪明学生,这么多年,他的好成绩全都来自刷题。而父亲的家完全不能给他提供刷题的条件。这没关系,他已经习惯艰苦的日子。放弃食堂的晚饭,就能在教室多坐一会儿。每个月有学校的300块餐补,他可以在超市刷很多面包。
教室里的人多起来。白河景不方便在别人的班级久坐,他离开高三四班,躲进男厕所,又给白先生打了电话,他没接。他又找白三叔,刚刚拨通,就被挂断。白河景望着电话界面,他不知道白三叔和白先生在开会,家族小公司内部激烈讨论,如何应对大姑父的挟持。
白家人看不惯大姐夫的嚣张做派,决定杀一杀他的戾气。钱不给他,当然孩子也不要。反正明年三月陈锐就满18岁了,只要他愿意,大可断绝父子关系;至于陈锐落下的学业,那就看他自求多福;实在不行,白家愿意花钱,送他去随便哪个高中复读。
成年人之间的事,白三叔不会告诉十五岁的白河景,白河景也猜不到这么多,他只知道家里的长辈又放置他了。他放弃继续呼叫白三叔,离开男厕所,站在走廊里,眺望着夕阳下的群山。环绕苍北的山脉形成一条漫长优雅的金色曲线,像蛟龙的脊背,而白河景心里清楚事实根本不是这样。穷山恶水,因为夕阳,短暂地有了不属于它的好看,等夕阳退去,这里仍然是一片荒芜的山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