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笑:“看来她跟你说过不少事了,她今日能那般抱着你哭,我这做舅父的也很是欣慰。”
元策疑问地抬起头来,这一句倒是没听懂。
“你看她在你跟前,和在外边是一个模样吗?”
元策摇头。
“那就对了,别看她这些年在外脾气傲,跟朵天山雪莲似的不爱跟人搭腔说话,儿时家里发生变故之前,这孩子就是个小话痨,活泼得紧,喜欢谁就黏着谁,跟在人家屁股后边一个劲儿喊着哥哥姐姐,若是不高兴了受委屈了,就变成个稀里哗啦的小哭包……她在你面前可是如此?”
元策眨了眨眼:“有过之而无不及。”
“这些年她得圣宠,京中许多人谄媚讨好于她,她不喜欢那些虚情假意,也懒得一个个去分辨谁是真谁是假,便很少再与人交际,在外一律摆着生人勿近的模样,也就只有在我这舅父,还有她宝嘉阿姊跟前还像儿时那样有哭有笑,如今她在你面前能够找回小时候的真性情,在外边也连带着活络了些,我自然觉得欣慰。”
元策眼睫一扇。
可惜……这份真性情不知还能维持多久。
“舅父——!”正是两人沉默之际,一道怨怪的女声在书房门外响起,姜稚衣跺了跺脚走进来,“您怎么把我底儿都揭了呀!”
永恩侯抬起头来:“你这孩子,偷听大人墙角!”
姜稚衣走上前去:“那您不是在与我未婚夫说话吗?”
“舅父说这些,无非盼着他往后多懂你一些,谅解你一些。”永恩侯一手拉过姜稚衣,一手朝元策招了招。
元策迟疑着摊开手,接过了永恩侯递过来的,姜稚衣的手。
“从今日起,我将衣衣交给你,望你心无杂念,真心实意地好好待她。”
元策喉结微动,僵硬地摊着手顿住。
姜稚衣瞅瞅元策:“舅父,你这阵仗,害得人都紧张了,不用舅父说,阿策哥哥对我当然是心无杂念,真心实意的了!是吧?”
对上姜稚衣真挚的,全心信任的眼神,元策目光闪烁了下,缓缓曲起手指,虚握住她的手,轻轻嗯了一声。
入了正月, 天气一日日暖和起来。接连放晴的日子里,永恩侯府与沈府喜气洋洋操办着两家孩子定亲的事宜。
悲欢不相通的侯府佛堂内,钟氏听着外边热热闹闹, 一日提亲, 一日下聘,朝廷却在此刻宣判康乐伯罪名属实,念在其往日为国立过汗马功劳,免除死罪,判处钟家满门女眷就地遣散,男丁流放千里。
娘家彻底失势,从此再无依仗, 钟氏的心凉到了谷底, 骂也骂不动了, 成日瞪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, 歪歪斜斜躺在蒲团上, 放弃了挣扎。
钟家定罪的那日,姜稚衣去佛堂看过钟氏一次, 见她这副模样, 难能说清是什么感想。
要说同情, 是没有的,但说开心, 也谈不上。
她与舅母和大表哥的恩怨到这儿也算落幕了,可舅父与妻儿的日子却要继续过下去。
舅父为了她这外甥女,与妻儿如此撕破脸面, 等她走后,这侯府不知是什么样的光景,舅父不知能不能过得顺心。
这么一想, 临到了与舅父分别的日子,难免有些忧心不舍。
启程去河西的这日,正好是上元佳节。
上元前夜,永恩侯与两个小辈感慨着怎么不多留一日,一家人还能一起看场灯会。姜稚衣也有点遗憾,但见元策没接话,看来不能耽搁下去了,只好作罢。
上元节清晨,永恩侯府门前,姜稚衣站在马车边上与舅父互道着叮嘱的话,说完一句又想起一句,轿凳踩上去又下来,踩上去又下来。
“行了行了,舅父在这长安城能出什么岔子,你顾好自己就行,天黑前赶不上驿站就得露宿了,快上去吧!”永恩侯摆摆手催促。
姜稚衣第八遍踩上轿凳,回头道:“……那我真的走了。”
“赶紧的,”永恩侯看向一旁等了半天的元策,“给她抱上去!”
“哎别动粗,我自己上自己上!”姜稚衣让谷雨搀着,终于弯身钻进了马车。
她此行尽量从简,随身只带一名婢女,马车这些天特意改造过,去掉了无用的装饰减轻重量,方便赶路,行李也已由驿夫及早送达驿站。
如此一天走两驿左右的路程,不出意外便会夜夜宿在驿站,等她去往下一个驿站,她的行李也往下送,一站站安排妥当。
马车辘辘朝前行驶而去,姜稚衣趴在车窗,与舅父挥了一路的手,直到看不见人了还在往后瞅。
元策打马在她窗边,垂眼瞧着她:“这么舍不得,那别跟我走了?”
姜稚衣趴在窗沿抬起头:“舍不得舅父是人之常情,跟你走是我的决定,这又没有冲突,再说你与我接下来一路有的是时候相处,长路漫漫,说不定都要相看两相厌呢,这几眼就别跟舅父抢了吧?”
“相看两相厌?到手的饽饽就不香了是吧?”元策哼笑了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