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似绿岩和黑曜岩,凹凸不平的情绪爬上它们的表面,它们的光泽被带到水底深处。
萨贝达笑了,“别生气了,”他说,“我们去找像你眼睛的石头。”
坎贝尔沉默不语地跟在他背后,萨贝达的手刨着沙子,仿佛底下真有什么矿石。“这个像你。”他对坎贝尔说,他示意对方凑近去看。
咚。那块黑曜岩裂出了缝。红色的纹理不断绽开,又如水波般柔软,细细地顺着坎贝尔的面部边缘流过,红的波纹从萨贝达眼中掠过,他没眨眼睛。一下、两下。他举起那块石头,用尖棱捅向对方的额头,既然他已经看过了月亮的正反面,何不看看月亮的里面。萨贝达也是块岩石,艳丽的珊瑚红溅了他满脸,串成红色的珠子,挂在他脸颊旁,那块被再次举起的石头遮住了月亮,就像挖矿似的,两下、三下,四下,月亮碎了。碎成了白云母,长出了红珊瑚,原来月亮里面是这种样子吗?萨贝达想。今天萨贝达在天上看到了月亮,在海里看到了月亮,在地面看到了月亮。月亮很美,并且提醒他没有吃饱饭。他面无表情地拿着石头,准备抬脚,却发现坎贝尔仍死死地拽着他的裤腿。他把那块石头砸到了坎贝尔手上。
“诺顿,我知道怎样辨别黄铜矿。用铁锤猛击一下矿物,被击扁变形的矿物是自然金,受击后碎成粉末的则是愚人金之类。”他说着,把那具尸体拖入森林,“你这块愚人金,诺顿。”萨贝达对着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孔说道,并且吻了吻自己觉得是嘴的地方,“这里没有矿洞深,你也不用担心挨饿,恭喜你,坎贝尔。”萨贝达像是真心为他祝福般,把他拖入一个大坑里,“矿石是要待在地底的,对矿石来说,被不被发现都没有意义。”一铲又一铲的土盖下,直到洞底看不见月亮。
他回去便做了一个梦。萨贝达梦见了月亮,月亮碎成了几块,浮到水面上,漂到他的睡眠里,他伸手,想要触碰掉落的月盘,碎月比他想象中的要粗糙,粗粝得像岩石,那月渐渐沉下水去,如金、如银。浮起黑色的人形。那是一块愚人金。他感到一阵窒息,是他被扯下了水,他看到了一对白水玉。
萨贝达惊醒。窗户打开了,飘开的窗帘有如离不去的幽魂,静静地站在一旁,在萨贝达脸上投上一层阴影。月亮还在,月亮早就死了。萨贝达想。死了还在。他摸了摸脖颈的冷汗,那里的湿手印仿佛挥之不去,凉凉的,像有人曾在这里呼吸过。萨贝达把窗户关上,黑下的房间有如降下最后一铲土的洞口,不知为何他感到几分绝望。
他总是连续做着这梦,身体几乎化为海浪的水纹,湿透了冷汗,起伏、又垮下,他的心狂跳个不停,他迫使自己不去看、不去听,但总能听到几声沙哑的低笑,萨贝达抬眼,海面上总是碎月。没有哪次的月亮是完整的,弯月,碎月,缺了一角的圆月,有如被咬下一小块的金。又如每个人生来的人格一般。他竭力不去看碎月里的缝隙,唯恐里边红色涌流,在月亮上长了许多珊瑚丛,他害怕在里面看到坎贝尔的脸。
有关坎贝尔的回忆在海水里荡开,他闻到了最廉价的咖啡和面包味。
坎贝尔说要去找金子。
对我来说,人命就是金子。萨贝达说。
人命也分三六九等,坎贝尔说,如果是几个矿工的命呢?
不值钱的东西。萨贝达说。
坎贝尔笑了,似乎对此表示赞同。
噢。萨贝达在水中睁着眼。原来他们是你杀的啊。坎贝尔。他醒了,打开窗子。他得去看看,看看他是否老实地待在矿洞里。他刨开了土,发现那夜凝着血的石头,惊喜一笑,像是发现鲜艳的鸡血石,他想顺着土挖着,却感到有什么东西掐住了他的下巴,他与身后那块巨石对视。
“我是你要找的东西吗?”他问。
坎贝尔,你果然是块愚人金。萨贝达想。
end